前兩天一朋友轉發一新書廣告,《庚辰本校讀記》,講到「理校」。也就是沒有版本依據時,使勁拍腦袋猜。也就是俞校本說的「實係錯誤而各本俱無可據改」時的「以意改字」。
看了一下目錄,裡面有幾條比較感興趣,其中一條是二十七回的『既這麼著肯跟』。這個正好從前也猜過,所以想看看怎麼說的。結果找了一下,這書還不太好買。
剛正好在找從前的數據,順便找出了這段舊文,轉貼一下。
抄本越往後,抄寫(或者說校理)的質量越來越差,最近讀的幾回也作了幾處意改,回頭也接在後面。
以下即舊文:
晚期的(或者說下游的)抄本,如舒楊俄覺程之類,有些句子,雖然看著可通,但對照其他抄本則會發現,原文可能根本不是那麼回事。這裡舉一個二十七回的例子:
(鳳姐知道紅玉是林之孝之女後)因說道:『既這麼著,肯跟我還和他媽說:「賴大家的如今事多,也不知這府裡誰是誰,你替我好好的挑兩個丫頭我使。」他一般的答應著,他饒不挑,倒把他這女孩子送了別處去……』
「肯跟」,甲庚舒蒙戚五本同,己缺本回,覺程無「既……跟」六字;楊、俄作「上月」。
對話到這裡,鳳姐還沒提到讓小紅跟他去的話頭。「肯跟」顯然是錯的。覺程連前句一並刪了,是他通常的處理方法。楊、俄的「上月」似乎通了,但與另外七本邏輯斷了,當是改文。
周老《石頭記會真》取楊、俄,有按語云:
「上月」二字誤連,訛成「肯」字,因不可解又要增「跟」字。
「上月」相連誤成「肯」是不難想象的,抄手因此再加一個「跟」,使得整句都費解就很難體會了,或者事實並非如此。
細審,「肯跟」二字,其實當是「正月裡」三字之誤認。其時四月末,鳳姐這裡當是追憶四個月前的事。正月裡忙,所以一邊鳳姐要添兩個丫頭、一邊賴大家的又弄不清楚誰是誰,這纔合理。
最近編輯記錄 上上千 (2023-03-31 21:46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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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過來說第一條。
剛讀完的五十五回,吳新登媳婦蓄險心欺幼主,爲趙姨娘的兄弟死了的事來討賞銀:
吳新登的媳婦心中已有主意,若是鳳姐前,他便早已獻勤說出許多主意,又査出許多舊例來,任鳳姐兒揀擇施行。如今他藐視李紈老實,探春是靑年的姑娘,所以只說出這一句話來,試他二人有何主見。探春便問李紈。李紈想了一想,便道:『前兒襲人的媽死了,聽見說賞銀四十兩。這也賞他四十兩罷了。』吳新登聽了,忙答應了『是』,接了對牌就走。探春道:『你且回來。』吳新登家的只得回來。探春道:『你且別支銀子。我且問你,那幾年老太太屋裡的幾位老姨奶奶,也有家裡的,也有外頭的,這兩個分別,家裡的若死了人是賞多少,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,你且說兩個我們聽聽。』一問,吳新登家的便都忘了,忙陪笑回說: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,賞多賞少誰還敢爭不成。』探春笑道:『這話胡鬧。依我說,賞一百倒好。若不按例,別說你們笑話,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。』吳新登家的笑道:『旣這麼說,我査舊賬去。此時卻記不得。』
這裡「吳新登家的便都忘了」,語法不通。庚辰本作「吳新登家的便都忙了」,更是不通。俄藏本少一字作「吳新登家的都忘了」,蒙府本多一字作「吳新登家的便說都忘了」,戚序本字數沒變作「吳新登家的本是忘了」。其餘楊、覺、程本同。
判斷,諸本相同的,當是能夠找到的最早文字,三本的改法,結合前後文,蒙本顯然是不通的,沒這麼大膽。俄本雖通,但少了「便」字,與前後兩句的連貫便成問題。戚本最通,但是與諸本迥異,恐非原文。
本來以爲這句無解,只好用改寫,來回拍了兩天腦袋,覺得「便都忘了」大概是「原都忘了」的誤抄。
吳新登家的不僅沒查舊例,而且實實在在的一件也不記得,完全是赤膊上陣的,所以被指到痛處,只好陪著笑想大事化小。
最近編輯記錄 上上千 (2023-03-31 21:5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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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回的一段文字:
齡官道:『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,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個勞什子還不算,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,也偏生幹這個。你分明是弄了他來打趣形容我們,還問我好不好?』賈薔聽了,不覺慌起來,連忙賭身立誓,又道:『今兒我那裡的脂油蒙了心,費一二兩銀子買他來,原說解悶,就沒有想到這上頭。罷,罷!放了生,免免你的災病。』說著,果然將雀兒放了,一頓把將籠子拆了。齡官還說:『那雀兒雖不如人,他也有個老雀兒在窩裡,你拿了他來弄這個勞什子,也忍得。今兒我咳嗽出兩口血來,太太叫大夫來細問問,你且弄這個來取笑。偏生我這沒人管、沒人理的,又偏病。』說著又哭起來。賈薔忙道:『昨兒晚上我問了大夫,他說不相干。他說吃兩劑藥後兒再瞧,誰知今兒又吐了。這會子請他去。』說著,便要請去。
這裡的『太太叫大夫來細問問』,己、庚、蒙、戚同,但是顯然有誤。一是讀起來囫圇不解,到底大夫來了沒有?所以,另一係的版本,楊、俄、舒、覺、程改成了:
太太打發人來找你,叫你請大夫來細問問。(覺本「打發」作「打發得」)
這樣就解決了通順的問題,但是,解決不了另一個問題:這位『太太』有多麼廣大的菩薩心腸,關心到這個『沒人管、沒人理』的齡官小戲兒病上了?
另外,從後文可知,賈薔昨兒晚上其實剛請過大夫來看過,這位『太太』知道嗎?
楊覺系的文字,和己庚系,看不出誤抄脫漏的關係,推測前者是後者改文。
其實梳理一下,就能大約猜到這裡錯的是『太太』,再從後句『你且』推理一下,大約可以知道前句應該是一句指責,然後根據字形猜測一下,大約可以看出,這裡原應該是:
今兒我咳嗽出兩口血來,不去叫大夫來細問問,你且弄這個來取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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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回的之前發過:奈邦難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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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七回:
正說著,人回:『林之孝家的、單大良家的都來瞧哥兒來了。』賈母道:『難爲他們想著,叫他們來瞧瞧。』寶玉聽了一個『林』字,便滿牀鬧起來,說:『了不得了,林家的人接他們來了,快打出去罷!』賈母聽了,也忙說:『打出去罷!』又忙安慰說:『那不是林家的人,林家的人都死絕了,沒人來接他的,你只放心罷。』寶玉哭道:『凭他是誰,除了林妹妹,都不許姓林的!』賈母道:『沒姓林的來,凡姓林的,我都打出去了。』一面吩咐眾人:『以後別叫林之孝家的進園來,你們也別說「林」字——好孩子們,你們聽我這句話罷。』眾人忙答應,又不敢笑。
這一句,「除了林妹妹,都不許姓林的」,己、庚、俄、覺、程同,楊、戚無「的」,作「除了林妹妹,都不許姓林」。意思都差不多,就是寶玉的腦子已經壞到神經元了,連姓都能幫人改了。
當然是不合理的。
直接cp校記比較簡單:
『姓林的來』——原本作『姓林的』,庚、俄、蒙、覺、程同,楊、戚作『姓林』,據後句意補『來』字。
賈母後句就說了,『沒姓林的來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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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回李紈詩:
秀水明山抱復迴,風流文采勝蓬萊。
綠裁歌扇迷芳草,紅襯湘裙舞落梅。
珠玉自應傳盛世,神仙何章下瑤臺。
名園一自邀遊幸,未許凡人到此來。
「何章」,己卯、蒙府本同,庚本作「何早」,餘本作「何幸」。
作「何幸」的六本中,下句「一自邀遊幸」的「遊幸」,戚、程改「遊賞」,楊改「遊後」,避免犯復。
周老校「何章」作「何意」,可通。竊以爲,和「自應」相對,本來可能是「何事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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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,寶玉在薛姨媽處吃了酒,三杯過去了,李嬤嬤再次阻攔,林黛玉在旁邊煽風點火:
那李嬤也素知黛玉的,因說道:『林姐兒,你不要助著他了,你倒勸勸他,只怕他還聽些。』林黛玉冷笑道:『我爲什麼助他?我也不犯著勸他。你這媽媽太小心了,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,如今在姨媽這裡,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。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,不當在這裡吃的也未可知。』
不當在這裡的,己、庚、戌、蒙、戚、覺,程同,舒、俄「不當」作「不常」,句前補「況又」句後補「你必要管著想是怕姨太太這裡慣了」云云。
這裡只在說「酒」,和作客無關,當脫「吃」字。
最近編輯記錄 上上千 (2023-06-11 12:4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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